成都脾气暴躁心理咨询|灾难事件后的替代性创伤：从黄冈卫健委唐主任到湖南张辉局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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灾难导致替代性创伤

昨天看到一则新闻，黄冈卫健委唐主任被免职，此前有媒体报道称，国家督查组来督查时，唐主任什么都不知道。此前还有报道说，唐主任自疫情发生以来，一直在加班加点，半个月没回家。另外，湖南省卫生计生监督局党委书记、局长张辉同志，今天凌晨因过度劳累和突发心脏病不幸去世。把这三则新闻放在一起，让我想起了以前经历过的一些灾难性事件后的经历。

2008年汶川地震的时候，我接受中央电视台一个关于灾后心理救援的节目采访。来了一个导演和一个摄像师，沟通完采访内容后，导演开始提问，我回答。等问题全部回答完后，导演对摄像师说：“记住，一会儿多拍几个空镜头。”这么简单的工作提醒，摄像师突然勃然大怒，开始责怪导演。导演也很生气，说了几句话后就愤然离去。一时间，气氛变得很尴尬，我也不知道说什么好，摄像师开始拍空镜头。几分钟后，摄像师突然对我说：“徐医生，我能和你谈谈吗？”我一下子明白了，我问：“你刚从四川回来吗？”

我们随后进行了长达一个多小时的深谈。这位记者告诉我，5月12日，他在成都拍摄，是灾区唯一的央视摄像师。地震发生时，他接到任务，迅速赶赴重灾区，以第一时间拍摄各种救灾的历史镜头。他告诉我，那一刻他意识到，他用摄像机记录的是人类的历史，他拍摄的大多数镜头都不会播出，因为太过悲惨、太过痛苦。他向我简要描述了其中一个镜头（为了不让读者感到不舒服，这里就不细说了），短短几句话就让我感到十分心酸。在灾区工作期间，他以历史使命感日夜奋战，亲手记录下了这段悲惨的历史。两周后，他被央视的同事接替，返回北京。

他想咨询我的问题是：在四川灾区那段时间，他虽然每天都在经历着痛苦和创伤，但还是能吃能睡。但回到北京后，他突然精神崩溃了——整晚都睡不着，因为只要一闭上眼睛，他拍摄的那些悲惨场景就会浮现在眼前。悲伤完全淹没了他。然后他的脾气就变得非常暴躁，会因为一点小事就发脾气、和别人起冲突。他知道自己这样做是不对的，但实在控制不住。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喝醉酒、吃安眠药，强迫自己睡一会儿。

即使只看到与灾难相关的照片，也很难不感到同情。

为什么会这样呢?原因是他因为替代性心理创伤而产生了心理倦怠，也就是我们常说的心理崩溃。

我们说心理创伤，一般是指自己或者亲人经历生死离别而造成的心理伤害。那么什么是替代性心理创伤呢？这种心理创伤不需要亲身经历，光是看到或者听到受害者、幸存者的经历，也会造成严重的心理伤害。上文提到的央视记者就是一个典型的例子。

为什么我们没有亲身经历过，也会感到痛苦呢？因为人是有血有肉的，有内在的美与善良。这就导致我们即使没有亲身经历过，也只能看到、听到、感受到别人的痛苦，也会感到痛苦。从心理学的角度来说，这是因为我们有共情的能力；从中国文化的角度来说，这是儒家思想的核心理念“仁”的来源。我们能够体会别人的痛苦，所以在灾难发生后，我们会帮助有需要的人。人的善良与美好，大多都来自于此。

这位央视记者怀着历史责任感和使命感，对受灾、遇难的同胞深表同情，在高压、高痛苦的环境下工作，心理受到创伤，他的心理崩溃正是由于替代性创伤。

从那次见面之后，我再也没有见过这位记者，已经过去了12年，我想他应该已经走出了那段阴影。在这里，我想再次对他在汶川地震中平凡而伟大的工作表示崇高的敬意。

2019年末，澳大利亚政府救灾不力引发民愤

我想到其他替代性创伤的例子，其中人们由于替代性创伤而面临心理崩溃。

七五事件后，新疆一名警察遭到恐怖分子袭击身亡。恐怖分子继续冲向派出所，试图袭击其他警察，但被当场击毙。事后，我给这些刚刚经历战友牺牲之痛的警察做心理辅导，他们告诉我一件让他们无法理解的事情。“恐怖袭击发生后，他们的上级督察来到现场，一开始问他们‘恐怖分子到你们家门口时，你们为什么不及时开枪？’——因为他们以为是武警开枪的。但经过调查发现，恐怖分子是被警察和武警同时开枪打死的。在了解了事情的真相后，督察又问‘警察开枪有严格的规定，为什么他们不报告就开枪？’”这位督察其实很有经验，也很有能力，但这听起来像是自相矛盾的指示和批评，在逻辑上也确实令人困惑和费解。

十年前，当富士康自杀风波爆发、引起全球关注，管理层被上千人指责为“逼死人的血汗工厂”时，高层也陷入了强烈的焦虑和崩溃感，只能逼迫管理层立刻解决问题，否则将受到严厉处罚。迫于压力，管理层想出了要求百万员工写“不自杀保证书”的蠢招。

去年，澳大利亚遭遇了难以控制的严重山火，这已经让澳大利亚民众极为不满。澳大利亚总理前往夏威夷度假，进一步加剧了民众的愤怒。许多澳大利亚人在社交媒体上批评他们的总理。总理道歉并解释称，这次未经宣布的度假是给他女儿们的“小惊喜”。而这个“小惊喜”显然成功转化为澳大利亚人之间的“大愤怒”。

无独有偶，2005年，卡特里娜飓风肆虐美国，造成750亿美元经济损失，至少1836人死亡。灾难发生时，时任美国总统小布什正在得克萨斯州农场度假，国务卿也在度假，出现了无人能救灾的场面。后来，迫于舆论压力，小布什提前结束休假，乘坐空军一号视察灾区。

02

高压会让人变傻、变笨、变疯狂吗？

这确实会。

当人们面临危机和压力，特别是长期严重的危机和压力时，往往产生一系列的心理反应，这些反应会让人本能地逃避压力，做出愚蠢的举动，做出错误的决定。

第一，在巨大的压力之下，人可能会变得“越来越笨”。因为恐慌、焦虑、抑郁、愤怒等情绪，人会产生认知狭隘，即对危险和负面信息过于敏感，只看到问题和危险，却看不到解决问题的资源，看不到主动解决问题的可能性。在如今的网络时代，信息量呈爆炸式增长，把人淹没在这些纷繁复杂的负面信息之中，就像一台电脑同时运行着无数个进程，CPU、内存资源耗尽，大脑就崩溃无法工作，最简单的计算、最基本的记忆都会出现问题。

电脑没坏，人脑也没坏，只是负面信息超载，需要重启。因此，黄冈卫健委领导也不一定对情况一无所知，还有一种可能是，半个多月不停歇、高强度、紧张的工作，大脑暂时崩溃，造成“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新疆的警务督察只看到了恐怖袭击事件中的负面信息，没有关注到一线警员的英勇行为和果断处置，从而发出“逻辑混乱”的质疑。

其次，面对巨大的压力，人会变得“疯狂”。人变得容易发怒，为了一些琐碎的事情就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甚至性格也发生改变，原本外向开朗的变得逃避与人接触，变得自我封闭。这是因为长期处于压力与危险之中，人的心理资源逐渐枯竭，层出不穷的负面情绪来不及排解。人的负面情绪就像杯子里的水，当水（负面情绪）越来越多，又不能及时倒出时，哪怕加一点点水，也会溢出来。当水一直溢出来，把地面弄得一团糟时，人就会倾向于逃避一切信息，自我封闭，以保护自己。小布什总统、澳大利亚总理都会利用休假来逃避负面信息和情绪。

最后，面对巨大的压力，可能会让人无法理性思考。当负面信息和情绪泛滥时，人们可能会做出轻率的行动和决定，而这些行动和决定只是为了尽快应对和摆脱负面情绪和压力，从而出现攻击、社交退缩、逃避、食欲不振、哭泣、酗酒、吸毒、焦躁不安、过度警惕等行为特征异常，容易失控。所以，CCTV摄像记者情绪失控，对同事进行言语攻击，富士康管理者做出让数百万员工写“不自杀保证书”的愚蠢举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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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照顾自己并应对心理崩溃？

2008年汶川地震发生后，我们援助队第一时间赶赴灾区，但由于当地经济型酒店几乎都捐给志愿者了，所以我们到四川的第一晚就住在了比较豪华的酒店，援助队经理为此向我们道歉，暗示四川人民受苦受难，我们不适合住在好的环境中，我们只好照做。

我当时也有同样的感受。我们去帮助救灾，让自己经历和灾民一样的痛苦，似乎更合理。这当然是合理的。但另一方面，救援人员和救助者与灾民、受灾者是同一群人。他（她）也可能因为替代性创伤而遭受心理崩溃、精神疲惫、身心疲惫，以至于他（她）无法工作，无法有效地帮助别人。所以我们要强调照顾好自己，才能更好地照顾别人。

在抗击疫情一线的医护人员、志愿者、战斗指挥员、公务员等都长期处于压力与危险之中，无论一个人的精神和体力有多强，长期处于压力与危险之中都会导致身心疲惫，严重的身心崩溃，所以一定要注意自我护理。

那么，我们怎样才能照顾好自己呢？

和亲人一起看剧是照顾自己的好方法

首先，激活你的社会支持系统

社会支持系统其实就是我们认识的、熟悉的亲人和朋友。当人们因为现实的压力和危险而产生很多负面情绪时，这些情绪如何才能像杯中的水一样及时倾泻而出，而不至于溢出来导致我们心理崩溃呢？我们需要亲人和朋友的帮助，我们可以向他们倾诉各种痛苦、孤独、焦虑和恐惧。

朋友和家人需要学会成为好的倾听者，接受这些负面情绪。不必解决实际问题，只要让对方感到被倾听、被理解、被支持，就很有帮助。在应对危机的初期，我们需要从亲人那里得到这种稳定的支持。也许每天打个 5 到 10 分钟的电话就能让我们感觉好很多。

每个人过去都遇到过许多困难和压力，也有各自有效的方法来应对压力和情绪。面对疫情，是时候拿出小妙招来照顾自己了。因此，你越是处于压力和负面情绪中，就越需要利用过去成功缓解压力和处理负面情绪的方法，例如唱卡拉OK、玩游戏、看电视剧、运动等来自我调节。

第二，团队领导担当起责任——照顾好团队

团队领导需要了解救援队的危机心理，采取措施确保大家在工作压力下能很好的调整和恢复，比如每天可以有分享会，团队成员之间可以互相支持，互相给予经验和建议。团队成员之间需要有分工，有些人不能一直奋战在一线，不能好好休息。

上海华山医院感染科主任、铁杆医生张文宏说，“别欺负听话的人”。他建议，第一批救援医生换成党员，这样能树立党的良好形象。因此，要轮岗，长期承受压力的队员，可以有机会换到压力小的岗位，或者到后方，这样才能更好地恢复。

团队领导应为团队成员提供良好的休息环境，让团队成员在一段时间内远离工作任务和压力或离开环境，得到充分的休息、睡眠或自我调理，这是保持团队持续有效的科学保证。

三、让生活变得简单

关于疫情的信息铺天盖地，对于普通民众来说，辨别和理解这些信息的能力非常有限。这些信息可能自相矛盾，甚至是谣言。所以让大脑多休息，不要让它同时做太多工作。我们从最权威的官方媒体获取信息就足够了。

要学会自我保护，隔离负面信息和情感。我老婆和女儿还在成都公公婆婆家过春节，婆婆说今年的春节是史上最热闹的一个，因为疫情，全家人退了票出去，在家做各种美食，或者打麻将聊天。

全家人聚在一起，有更深层次交流的机会。所以，既然不能出门，就回归那份简单又温馨的家庭生活吧！

四、公众支持

抗疫战争仍在如火如荼地进行着。在当前长期、巨大、持续的压力下，奋战在抗疫一线的医护人员、指挥员、公务员等，很容易出现倦怠和疲惫。我们需要支持这些在危险的地方奋战的群体。人们如何才能在心理上变得更加强大，以应对压力和危险？因为他们认为自己的工作是有意义的、有价值的，而这种价值感和意义感，很大程度上来自于公众的信任、肯定和支持！

除了战胜病毒，我们更要战胜心中的毒！要战胜心中的毒，就要积极避免信息过载，适当隔离负面信息和情绪，回归朴素生活，陪伴家人。善用我们热爱的社会支持系统，照顾好自己，照顾好他人，再为前线的抗疫战士加油、感恩，以科学理性平和、扶持友爱面对疫情。

我们已经克服了那么多困难，希望就在我们面前，我们不会崩溃，因为我们有一个强大的国家，因为我们的心始终在一起。

作者：徐文，北京大学副教授、北京大学学生心理健康教育与咨询中心副主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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