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都心理咨询|年轻投资人魏萌意外离世，里程 LEGACY 课程引争议

年轻投资者的意外身亡，让公众的注意力集中到了为其提供人生体验课程的培训机构李成身上。

8月16日晚，32岁的DCM董事总经理Sara Wei在参加里程飞跃工作坊时，在教室里突然晕倒，经过两天的紧急抢救，最终不幸去世。

事件被报道后，魏猛参加的飞跃力工作坊课程在社交平台引发关注，不少参加过相关课程的网友表示，力成安排的课程内容涉及“精神控制”，发展下线被指涉及传销。

这一说法遭到了魏猛家人的否认，魏猛丈夫发表声明称：目前网络上的信息存在严重失实，给魏猛造成了极大误解，也给家人造成了二次伤害。

魏猛的不幸身亡背后，仍存在诸多谜团——

力成提供的课程，到底是开发身体潜能的正规训练，还是重新包装的非专业“教练技术”？

为什么这些年来，针对职场人士的生活体验课层出不穷，连高学历、高收入的人都对其趋之若鹜？

该课程是不是大型“洗脑”场所？

2019年8月，辛磊在深圳报名参加了里程课程。据他介绍，课程分为探索、蜕变、里程、智慧四个阶段。他参加的探索课程，如今已更名为自我认知工作坊，学费为9800元；魏猛参加的是飞跃力量工作坊，也就是蜕变课程的第二阶段，学费也由辛磊参加时的15500元涨到了16500元。

他告诉界面新闻，上课时，整个教室都挂着遮光窗帘，只有昏暗的灯光和一些音响设备。此外，官方要求所有参与的学员不能在工作坊中分享具体的练习和流程，其他学员的行为和言语也必须绝对保密，这也让这个机构显得神秘莫测。

辛蕾透露，在自我认知课程刚开始的时候，导师会不断强调规则，要求学生放空自己、积极参与，不找借口、不反驳。

知乎网友“忘忧”在上课时也提到，第一晚是讲互相信任，宣读12条规则，要求绝对服从机构的安排，每天上课不能迟到。

课堂上，辛蕾提到，老师会抛出一些可能会给你启发的想法，以便你建立信任，比如花时间去感受你身体的细微声音，提高你对自己情绪和他人情绪的敏感度。

虽然最初两个小时他对这门课程有些抗拒，“但这个东西一旦注入到你的脑子里，就很难清除，就像电脑里有病毒一样，如果你没有杀毒软件，整个系统就会被毁掉。”

辛磊劝说自己摆脱现在的思维模式，放空自己，全身心投入其中。然后，课程结束后，他会带着一个全新的自己，去和旧的自己对话。在不断的“洗脑”下，他报名参加了第二期的飞跃力量课程，但事情却朝着完全不同的方向发展。

据他介绍，第二阶段的课程安排非常密集，会让你身心疲惫，没有时间去思考。据励成官网介绍，飞跃力工坊的上课时间为周三至周六上午10点到晚上24点，周日上午10点到晚上7点。

“我觉得这是大规模的PUA和心理学运用，利用身体的疲劳和心理的虚弱，植入一些好的和坏的东西。”辛蕾说，“头两天基本就是一个‘击垮’你的过程，让你接受其他同学的反馈，不允许你反驳。”

课程中，忘忧玩了一款名为“红与黑”的游戏，被要求回忆痛苦、暴露弱点、否定自我。据多家媒体报道，这类课程会逐渐让参与者变得极端、兴奋、容易崩溃，但在训练的后期，他们往往会通过导师的“希望”感受到“重生般的蜕变”。

尽管距离课程结束已经过去了很长一段时间，但提起这门课，辛磊心里还是有阴影。“忘忧”说，自己在完成第一期课程后留下了后遗症：“我的情绪被放大了，很容易生气，我是那种生气时间长了就容易哭的类型。以前我可以控制自己的情绪，理性应对，但现在我却无法无缘无故地控制自己的情绪。”

自我认知领域专家顾炬告诉界面职场，涉及团队互动的心理游戏需要严格的界限、规则和专业规范。他们会首先教会如何在不伤害对方情感的情况下给予积极或消极的反馈，并会密切关注对方的整体状态，绝不会到达危险的红区。“他们会极其尊重对方的自由意志，绝不会做任何越界的事情。”

不少网友指出，李成的课程是一种“精神控制”。英国牛津大学领导力博士后、国家二级心理咨询吴绍莉对界面新闻职场表示，精神控制是指个体或群体使用不道德的手段，操纵人的意志，破坏个体对自我的认识，使个体对过去经历和性格的看法彻底改变。最重要的是让个体对组织产生依赖，成为组织的工具。

从定义上来说，如果市面上有些课程含有类似传销的内容，那么就属于类似的精神控制形式。

“在心理咨询咨询师的心理咨询技术中，有一种治疗方法叫暴露疗法”，吴绍丽指出，“它也是把人暴露在过去的创伤情境中，但它有等级设置，耐受度是逐步增加的。同时，它使用之前会做很多测试。如果你有心脏病，可能就不能用这种技术疗法；即使测试显示你的身体可以这样用，我们在咨询机构里还是有医疗保护的设置，所以它和心理治疗是完全不一样的。”

值得注意的是，辛蕾提到，他们的新学员被称为“海星”，基本都是亲近人推荐的，很多妻子来学习后，会推荐自己的丈夫、婆婆等加入，还有同事、同学、朋友等。此外，励成还有专门针对儿童的少年班。

顾霁说，一些机构会找人背书，形成“光环效应”，或者让亲近的人推荐，出于信任，很多学生都会参加。

根据Tech星球对公开信息的分析，力成旗下参与人数最多的项目是名为“力成”的课程，每个工作坊都以次数来指代。到目前为止，已有超过2万人参加过该公司的类似课程。根据21世纪商业评论获得的官方统计数据，该公司已举办了557场工作坊，共有36782人次参与。学员包括律师、企业高管、企业家、建筑师、医生等，其中大部分是世俗意义上的成功人士。

是否只是一个换了名字但本质不变的“教练技术”组织？

据励成官网介绍，励成是一家致力于提升个人成长和企业可持续发展的咨询公司，主要服务华人社区，在香港、北京、深圳设有办公室。其工作坊由一群有理想有远见、经验丰富的专业人士主持，参加者大多是香港、北京、深圳及中国其他地区最有成就的杰出人士。

据了解，力成CEO、高级讲师刘启敏曾赴美国、香港参加培训，并于1995年加入国际培训工场公司ARC Ltd，又名Life，这是上世纪60年代在美国、香港、日本兴起的“生命之源”品牌名称。

早在20世纪70年代，《美国精神病学杂志》就记录了多名“生命起源”学生发疯的案例，甚至有学生因为无法承受心理压力，在课堂上突然死亡。

国家二级心理咨询梁鼎照告诉界面新闻记者，“生命源”确实是由当时的专业心理学专家研发的，在训练过程中，很多学员出现心理障碍，身心健康受到严重损害，因此在美国被禁。后来，心理学家对其进行了改良，才传到国内，成为一种“教练技术”。

梁鼎钊指出，历城部分课程的设置，与前些年流行的“教练技术”十分相似。“教练技术”原本是心理成长发展训练，属于心理学的应用课程。若由有职业操守的心理学家操盘，对学员首先会进行筛选：学员的价值观比较固定，但处于需要成长突破但尚未突破的瓶颈状态；其次，学员的身心都比较健康。

最后，如果由专业人士来负责，他们会消除那些操纵性的做法，以学生的身心健康为福利，以学生的心智成长为目标，而不是把对学生洗脑作为实现商业目标的手段。

在突破的过程中，心理学专家并不会通过击碎学生原有的价值观来达到崇拜权威的目的，而是会让学生看到自身价值观之外的更多选择，从不同的角度去思考问题。

“很多辅导技术或者类似的课程之所以会给人们带来问题，是因为它们摧毁了一个世界，却没能建立一个新的世界，所以人们就处于崩溃的状态。”

真正专业的心理咨询，是帮助个体看清自己当下的状态，同时意识到自己内心的困惑，看到自己进步的潜力与选择的多样性，听到自己内心自我超越的声音。在肯定和理解当下的自我、接受自身不完美的基础上，自然而然地充满自信地达成继续前行的愿望，而不是通过自我否定来逼迫自己做出痛苦的改变。

吴少丽认为，教练技术如果充分专业化介入，是可以帮助个人内在成长的，但现在市面上更多机构把它当成赚钱的手段，而且做得非常怪异。她曾经被邀请加入一个类似的机构，但内部氛围就像传销一样，她并不认为自己的专业素养在机构里能有多大的用处。

需要警惕的是，目前的“辅导技术”正在被过度商业化。梁鼎钊指出，这种商业运作并不尊重学员的价值观、个性和自由意志，它通过这种攻击来颠覆原有的价值观，再植入机构的价值观，以达到商业目的——让更多新生参与课程。

“这种课程往往会持续到深夜，在这种情境下，人们的意志力非常薄弱，情感非常丰富，所以在这种情境下，他们会把自己想要植入的一些信念、价值观植入进去，让参与者变成没有佣金的‘营销者’。”

深圳中鼎商学院曾打着从国外引进“教练技术”体验式培训的旗号，以提高企业管理者领导能力和管理水平的幌子吸引学生参加培训。

传销团伙先以“成功人士充电班”等形式吸引中小企业主、企业高管，然后利用封闭的培训环境，以责骂、围攻、胁迫团队、分享不可告人的隐私等方式，摧毁学员的意志。当学员失去自尊心和信心，急需证明自己“改变”时，便立即以“招人”的方式欺骗??、引诱学员发展下线，以“证明”自己的价值。

2018年，该组织被查封。这是中国首例以“辅导技术”为幌子，进行非法有害培训，实施精神控制的传销案件。公开报道显示，许多学员因该课程而家庭破裂，一些学员在培训期间跳楼并患上精神疾病。

据Tech星球报道，2018年整顿之后，几乎所有“辅导技术”机构似乎都在一夜之间消失。不过，通过更换名称、推广没有励志链接的内容、开设贴近行业的课程等方式，不少机构在多个领域依然生存下来。

《定制人生》作者李源在朋友圈指出，经过多年多次举报、调查，这种“三段式辅导法”心灵传销课程已经不再沿用旧名，而是继续打着新幌子营销。

另外需要注意的是，学生辛蕾透露，课程中穿插了很多心理学相关的理论和活动，但授课教师和机构却不具备任何心理学相关资质。

若相关培训机构开设教练技术相关课程，那么授课教师中应包括持有国际教练联合会（ICF）颁发资质的教练，该联合会是全球唯一能颁发全球认可教练资质的机构。

不过，官网公布的5名讲师均未提及学历，只有1名讲师透露毕业院校——台湾艺术大学美术系。

此外，天眼查显示，立诚的关联公司为北京成泉文化发展有限公司，该公司成立于2010年11月，注册资本10万元人民币，公司经营范围包括组织文化艺术交流活动（不含棋牌）、举办展览、市场调研、企业管理咨询、公关服务、教育咨询等。

梁鼎钊称，如果只是一家企业管理咨询公司，不从事专业心理咨询业务，那么就无法受到心理咨询行业法律和道德的规范，也没有强制要求讲师必须具备心理学专业资格。

“这是一个如何加强监管的问题，如何监督市场行为，如何防止其损害公众的身心健康。如果有超额的赔偿，甚至是惩罚性的赔偿，对他们来说可能是一种很好的约束。”

北京中闻（深圳）律师事务所李新宇告诉界面新闻，目前，除了医疗机构内从事精神障碍诊疗和心理治疗的医师外，社会层面对心理咨询服务人员尚无相应的职业资格要求。人力资源和社会保障部甚至在2017年将心理咨询咨询师资格证书从《国家职业资格目录》中剔除。这导致目前心理咨询行业缺乏有效的法律监管和行业自律机制。

不过吴少丽认为，心理咨询师资格证的暂停也是为了这个行业更好的发展，现在很多投机者考心理咨询资格证，不需要很高的专业知识，但心理学需要生活阅历和各种通用科目的积累，考试暂停是为了将来出台专业要求更高的政策。

为什么有这么多职场心理学培训课程？

早在2007年，编剧李亚玲担任成都商报首席调查记者时，就曾到“生命之源”课程培训机构卧底半年，完成了三个阶段的全部课程。

她在报道中称，这家培训机构有“12条规定”“全封闭环境”“红黑游戏”“废墟心理练习”“救生艇练习”以及“毕业典礼上，新生看到激励自己进来的老同学，感动得流泪”，这些都与辛蕾和知乎网友“忘忧”描述的里程课程不谋而合。

李亚玲在微博上表示，这类课程会把你原生家庭、童年经历、求学成长、求职创业、恋爱婚姻、父母子女等方面的“弱点”挑出来并放大，进行“精准打击”。

十四年过去了，这类课程卷土重来，又或者，它们从未消失，只是在小范围内以更隐蔽的方式传播。那么，为什么这样的培训机构至今仍层出不穷呢？

梁鼎钊直言，此类机构有着巨大的市场需求，“很多中小企业高管在职业发展、企业管理、家庭建设、子女教育等方面都面临着巨大的需求，而这些需求的基础在于自身的学习、成长和进步。”

界面职场从多位企业高管和投资圈了解到，一些投资人或创业者，尤其是资深创业者，在职业生涯的后半段会更加注重个人心灵成长，比如冥想等，会参加一些正能量的心灵修炼课程。一些高管除了出于职业需要、缓解精神压力外，也会参加类似课程“为了混进所谓的‘圈子’、人脉等”。

吴少丽透露，一些企业高管无论从个人阅历还是职业发展来说，都已经达到了一定的境界，他们有一种超越自我的本能，害怕失败。

“不管是CEO班还是类似的培训班，都利用了这部分人对失败的恐惧，以及职业瓶颈的心理来迎合他们，所以这部分人很容易被忽悠。”

需要注意的是，针对个人成长提升的发展性心理咨询在市场上十分稀缺。一方面，我国心理学起步较晚，无论是各行业转行心理学还是各大高校开设心理学专业，时间都很短，培养出来的心理学人才严重不足；另一方面，目前很多心理学专家主要集中在高校或者医院治疗心理疾病，面向社会和在职人群，提供针对个人成长发展的心理学产品的心理学人才非常少。

此外，心理学的普及也需要一个漫长的过程，目前在上海、北京等一线城市已经有了比较好的心理咨询服务机构，但在二三线城市推广心理咨询难度还是比较大的。

市场的旺盛需求和发展性心理咨询培训的稀缺产生了矛盾，也导致了市场的缺口，很多投机者会利用市场需求，导致不合格、不正规的职业发展培训机构的出现，产生了许多不良后果。

吴少丽建议，对职业发展感到迷茫的个人，应该向专业心理咨询寻求帮助。“很多人觉得，去找心理咨询，就是心理出了问题，但其实，心理咨询本身就涵盖了另一种对人生发展迷茫的咨询。”

她补充道：“现在有一些国学班、老子书院，其实也是个人成长心理咨询的重要补充手段，但规范化的问题也很重要，很多机构的目的是为了盈利，并不专业，这也是我个人比较困惑的地方。”

（应受访者要求，辛蕾未透露姓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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